第一百六十一章 凤雏之才初显露,杏女夜归无人察

作者: 千墨君 字数:3041

  杨坚闭着眼微微点了点头,此时各个厅内的锣已经鸣想,一时间哗啦啦的展卷之声清脆不绝于耳,杨广也微微闭上眼,合眼的某个瞬间,他瞧见萧颍步子匆匆,气息并不均匀地扶着九儿的手在通往溯天台的芳华小径上朝这里走来。

  就这么无意一瞥,她似乎是换了一身全新的杏色弧领窄袖上襦,下边着一条双面纱茶墨高腰裙,头上的珠花也换了,可脸上的妆色却黯然无神,眉黛微微晕开了,这些她却没有知觉。

  “广儿在听什么?”独孤氏看着阳光下额发微微散出紫气的杨广,呼吸均匀,握着骨扇的手背在身后。

  她并未看到扣住扇柄的大拇指的骨节,太过用力而将要眦出的白骨。

  杨广缓缓张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淡然道:“我在听天下士子的心声。在演武厅策论的虽然是武林人士,但若是此举由县而推,至郡,至国,那天下贫寒而胸怀大志者,才得以一展拳脚,那些好吃懒做只靠着祖上庇荫的纨绔子弟,也能被他们所激励,一改往日姿态,积极仕途,行恩于天下,经世济民了。”

  “你们听,这书卷声,笔墨落于生宣之上的声音,多么动人。”杨广说着微微侧过头,似乎真的能听到那些策论中所展现出来的激昂磅礴。

  忽的耳边一个熟悉清越的女声:“父皇母后恕罪,太子殿下恕罪,萧颍来迟了。”为了掩饰她昨日的一夜未归,她眉间还特地点落了一朵杨花钿,只是依然遮挡不住一脸的倦色。

  “萧妃难得睡个懒觉。”杨坚笑得和蔼,此时桌上还布了方才早饭剩下的一晚鱼肉粥,便招呼她过去吃。萧颍有些羞赧,抬眼看了一眼杨广,神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来昨日她一夜未归彬儿使了什么法子搪塞过去了?

  萧颍讷讷地吃了一嘴半腥的鱼肉粥,杨坚方点评道:“广儿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这朝廷举人,向来都有个由头,门第之说如陈调已久,若要改革,非一日可说,非一日可做。你们两个皇子,向来是朕和皇后看重的,此事需从长计议,这一次比武回去之后,你们二人且一同商量一个法子,写成奏折呈上来。”

  “喏。”勇广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目光撤离的时候萧颍无意间瞥见杨广高高隐在眉头的一抹愠色。

  他生气或者有心事的时候,总喜欢吊起右眼的眉梢,而左眼微微向下倾斜,每每如此,萧颍便会耐着性子不再多言,或是顺着他的意思不再另作它论。

  “行了,你们都去下头转转吧,若是看见什么好文章,便让覃翁来同朕传话。”皇帝脸上的困顿毫不掩饰,他打了个长长的武人哈欠,恰逢杨尚希和杨素一少一长从两个演武厅中取了各自摘的好论上来,见到如此场景,忙将落了字的梅花生宣没过眼,装作没有看到。

  皇帝早就听到这两人的脚步声,哈哈大笑:“朕都不遮遮掩掩,你们二人如此拘谨作甚,快让朕瞧瞧,你们都摘了哪些好文章。”

  萧颍随着杨广一路往丙申演武厅去,一路上杨广都闭口不言,步子也比以往快了很多,萧颍的高腰长裙乃是今年新裁,尺寸大了些,裙袂处拖长的部分随着渐渐要跑起来的碎步扬起,如同无数粉色的蝴蝶旋舞于黄蕊之上,香风阵阵。

  忽的身前的杨广步子一停,她跑得正快来不及躲避,一头撞进他怀里。杨广将她扶起,周身看了看,确认没有哪儿磕着碰着了才松了手:“都快当娘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我……”萧颍耳后一热,小声嘟囔道:“谁让你走这么快……”

  她以为他没有听到,一拂衣袖转身动了步子,没想到又转过身来,左手拉起她的右手:“这样走罢,你若是走慢了,我也便慢些。”

  “好。”小女儿家的羞赧的声音划过杨广的耳畔,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方才恼怒的情绪是否为真,一见她这窘迫又可怜的样子心肠便软成了一滩水,如何都硬不起来了。

  丙申厅内均为江湖邪派帮会,杨广本以为这些人通文墨的甚少,能写成策论的就更是寥寥,没想到一厅之内,均凝神写作,脸上煞气也去了几分。他默不作声地挪动到烛小卿身边,却见他一手小楷提按分明,牵丝劲挺,颇有魏晋时钟会风采,再度其文,方读百字却已经是见解惊人,堪称翰墨。

  杨广瞟了一眼在乌夙身边假意观看,实则时不时朝这里飞来两个贼眼的萧颍,心下疑虑,但这豪放之风,却不似出自自己这位通晓诗文的王妃的手笔。

  杨广取了烛小卿案上的空悬的笔,从袖中掏出绢拓了些许,烛小卿凤目微抬,心里盘算着这位平日里一贯看不惯自己言行的妹夫为何今日要取了他的策论推上。他余光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颍,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笔下正好将“故论诸葛多相才,兵差文宣约三丈”这样一首打油诗写完。

  约莫又过了三刻,四个厅内的策论已全部上呈,帝后二人分阅之后,分别挑了两卷最为奇崛的的甩出来扔给杨勇和杨广,皇后微笑道:“瞧瞧人家这文采,你等二人自幼也算是刻苦攻读,不是自认文采高于他们个江湖草莽无数,怎么本宫看来,你们同这二人之间的悬殊,不是一朝一夕可判呢?”

  两位皇子对视一眼,接过策论,彼此瞅了一眼对方手里展开的名字,杨勇拿的正是烛小卿所写的,而杨广手里拿的是方才萧颍所拓的乌夙的文章。既然是萧颍所推,他方才也未曾细看,只是现在读来,竟让他瞠目结舌,此间观点之新颖大胆,文辞之犀利泼辣,简直惊厥眼目,不可言语。

  杨勇并未急着去看手里烛小卿的策论所写了什么,而是满面笑容地吩咐覃翁道:“阿翁,还烦请您把这二位好汉请上来,想必二圣是要问上一番的。”覃翁眼皮上的褶皱微微一松,身边跟着的总管便蹬蹬地下楼去了,下了楼却见乌夙和烛小卿早就干巴巴地等了许久,身边站着的还有一脸笑容自得的萧妃。

  萧妃使了个眼色,兀自带着这二人上了溯天台,杨勇瞧见覃翁派下去的人低着头不做声地跟在两个男子后面,眉头微微皱起,那二人快要走到二圣面前之时,覃翁非常自然地打礼道:“萧妃娘娘真是太折煞老奴了,太子殿下原本一早便让老奴派人去请了,不想娘娘还要亲自领上来,这是奴才当的差不周到了。”说完狠狠地瞪了总管太监一眼,总管太监配合地哆嗦起来,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连连赔罪,杨勇这才满意地舒展了眉头。

  萧颍呵呵一笑,只道:“路上恰好遇到了,便一同上来了。阿翁不要误会,我可不是要抢高公公的差事。”

  这话一说二圣都笑了起来,伏在地上的高长尴尬地站起来,乌夙鼻子里笑了一声,却恰被皇后听到了,便道:“烛小卿我和皇帝都是认得的,六道在江湖已久,想必也不太适应繁琐的规矩,可是你儒服博冠的样子,也不懂规矩吗?”

  烛小卿和乌夙听罢双双知趣前来参见,皇帝却乐呵呵地笑道:“不打紧,你便是那日那个郎中?”

  “是你?”皇后想起来了,原来那日便是此人救了元妃,她促狭的笑容收敛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下来:“先生医术高明,没想到策论也是写的头头是道。”

  杨坚看向烛小卿道:“朕方才看了烛领主的策论,大致意思是说诸葛亮虽善文治,却不善兵法,故判战论人,人不善兵者,战不利也。固有最后结尾处‘故论诸葛多相才,兵差文宣约三丈’之语,对否?”

  烛小卿看了一眼萧颍,嘴角扯出一抹不为人知的笑意来,答道:“回陛下,小卿之意,陛下了然。”

  “那朕若是问你,善用兵者,利战也,是否一定成立?”皇帝一个手撑在书案上,另一个手玩着桌上的一个佛手,刻意刁难道。

  他鹰一般地眼睛微微低垂着,看似没在意却在细细打量着眼前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乌夙虽看似谦卑,但此人身上总让他觉得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他此刻站在这里,虽是垂首低目,却丝毫不见读书人本该有的胆怯,畏惧天子,人之常情,此人身上却是没有丝毫。

  而皇后的目光,却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烛小卿身上,这种目光,和她看向杨琼的很相似,皇帝还未来得及细察,却听烛小卿道:“不成立。善兵者,不善识人用人,自然不利战;单冰善人者,不善知己知彼,亦如此。故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知彼而善兵者,利战也。”

  “故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知彼而善兵者,利战也。”杨坚默默重复了一遍,似有深意地点头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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