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坤元覆灭

作者: 北国雪 字数:3128

  流音瞳孔骤缩,自嘲道:“不想在下区区一届玄仙,竟劳如此多的人手来了结,当真是荣幸之至!”她暗中运转心法,却发现全身灵力溃散、经脉淤滞。待要强提灵力时,周身经脉大痛,她忍不住闷哼一声,唇角已溢出了血丝。

  萧奕冷冷道:“是化灵散,你不必白费力气了。”

  流音叹道:“潇潇,你好狠的心肠!”

  “住口!”萧奕厌恶地蹙眉,怒喝道,“吾名萧奕,不是什么潇潇!”

  流音闻言,更是黯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相识千载,我竟连你的名讳都是今日方知,也当真是可笑至极!”

  四周来包围流音的正是浮屠门之人,而领头一人面容被狰狞的面具遮住了大半,正是茱萸。他听见“萧奕”二字,有些讶异地看了萧奕一眼,拱手道:“不想竟是玉虚宫的高足。失敬、失敬!”

  而萧奕也想不到在这北洲之地竟还有识得他区区一个冰泉岛弟子的人,不由有些后悔报出了名号,恐己身遭遇带累了师父英名。

  只是,人家明显已经认出来了,若此时再否认自己并非是玉虚宫的,岂不显得心虚气短、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日后相见,更令师门无颜。

  因而,萧奕索性便大大方方承认了:“惭愧!惭愧!不想这一场劫数竟几乎令萧某折戟在此,当真是愧对师父多年的教导!”

  幸而茱萸也真是单纯地惊讶了一下,并没有与之交恶的意思,听他如此说,便顺水推舟道:“如此倒是要恭喜萧道友了!度过了这一场劫数,怕是证道有期。”

  萧奕面露喜色:“借道友吉言。”而事实上,他已经感觉到自身的境界松动了。

  二人聊聊数言,一个欣喜、一个自若,虽心思各异,但也十分融洽,直令流音觉得如堕深渊。

  “劫数?哈,劫数!”她只觉有另一股疼痛自心底而来,密密匝匝,如万针其刺,又如利刃细划,有别与经脉受损之痛,却又比之更甚千百倍!

  一时之间,她颇觉心灰意冷,自失地笑了笑,垂眸问道:“今潇……萧道君劫数已过,却准备如何处置我这踏脚之石呢?”

  萧奕虽一直小心地与茱萸寒暄,实则一缕心神一直留在流音身上。因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绝望、痛苦与心灰意冷。他并没有觉得快意,只是觉得可笑,觉得自己这千年以来十分可笑!

  ——不过这么一个心志不坚的玄仙罢了!自己稍给她些好脸色,她便不能自已。可笑当年不过一时大意被她掳来,他便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一直过了数百年才有勇气重立信心。

  这一声笑叹过后,萧奕便觉天地之间的灵气不停地朝自己涌来,他仅余的筑基期的修为不断地攀升:金丹、元婴、化神、合体、飞升(地仙)、天仙、真仙……

  “咔嚓”一声轻响,虽轻微的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却是打破了真仙与玄仙之间的境界屏障,顺利进阶玄仙。

  而等他从这场突如其来的顿悟中醒来,才猛然惊觉:他一个正道的修士,竟然敢在魔道中人面前顿悟,当真是胆大包天!

  这样想着,他身上已是出了一层薄汗,暗道:这为浮屠门的散人倒真是位诚诚君子,竟没有对他暗施辣手!

  暗中感慨了一番,他睁开眼,正待对茱萸道谢,却并没有看见茱萸的身影,只有一个紫衣女子静坐在自己先前的坐位上。而那流音,则是脸色灰败地跌跪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女子很是眼熟啊!

  萧奕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喜色:“石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此女正是石璿。

  石璿笑道:“我本来是跟着浮屠门的来凑个热闹,不想萧师兄这样心宽,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入定了。我放心不下,便现身来给师兄护个法。至于这个……”她用足尖指了指流音,“茱萸散人说是留给师兄处置的,我便一道帮师兄看着了。”

  虞湛颔首道:“原来如此!真是多谢师妹了!”

  石璿不在意道:“毕竟曾为同门,师兄不必客气。”

  提到“曾为同门”,萧奕便不由担忧:“上次你我相认,师兄因自顾不暇,也不敢多问师妹的境况。可是,那邪极宗乃是魔道魁首,师妹孤身在彼,当真无碍吗?”

  “师兄说笑了。”石璿的笑容淡了些,“修士收徒从来只看机缘。若是无缘,又岂能强求?”

  这就是表示不满了。

  刚弃道从魔那会儿倒也罢了,连她自己都怀疑公子昶的用心。可日久见人心,她又不是个傻子,自然能感觉到师尊对自己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因而,她也就听不得这些隐含对公子昶质疑的话。

  先前高舒夜说时,她便不大高兴。只是她自幼承高舒夜照顾颇多,便不忍苛责。

  但萧奕算什么?

  若非念在他与高舒夜同门的份上,便是茱萸趁机叫他陨落了,又与石璿有什么关系?

  因而,她脸色立时便落了下来。

  萧奕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玉虚宫时又可爱又单纯的小丫头上,自然料不到她如今竟这般随性,说翻脸就翻脸。

  尴尬地笑了笑,萧奕有些讪讪道:“师妹说得是,却是我以立场取人了。”

  石璿将手中把玩的一支碧桃随手一丢,起身道:“既师兄无事,我便告辞了。哦,对了,因着坤元宗不自量力招惹我师尊,这位流音长老,我便小小地教训了一下。师兄不会介意吧?”

  瞥了一眼神色灰败木然的流音,萧奕是不相信她口中的“小小地教训了一下”的。但他原本留着流音就没安什么好心,自是道:“能得师妹教训,那也是她的运气。”

  流音眼神微动,似是要转头看一眼萧奕,却又突然改了主意,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下,萧奕倒是有些好奇了:这石师妹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将流音整治成这番模样?

  目送石璿离去,萧奕便缓缓度到了流音身前,唇角含笑,低头俯视着她。

  从前,他是她掳来的俘虏,是她喜爱的炉鼎。而如今,地位颠倒,萧奕心中虽不置幸灾乐祸,但到底也是松快的。

  “说起来,在下还要谢谢流音长老呢。”他负着手,仰头望了望天边的流云,只觉天青气朗,是他这一千载都没有见过的好天气。

  流音猛然张开眼,眸光复杂地凝视着他。萧奕重又低下了头,一派清朗之姿,恰如她初见时的翩翩少年。

  ——这是她念了一千年,却再也没有从少年脸上看到过的笑容。不想在今日,却又得偿所愿。

  眸中所有的复杂尽皆化做一抹哀色,流音苦笑一声,喃喃道:“原来,与我在一块儿,你竟是从来没有真心快活过!”

  萧奕道:“我如今很快活,这就够了。”

  是啊,如今快活,还不足够么?

  流音自嘲地笑了一笑,心头竟突然多出了一点明悟来:亿万载修行,劫数重重、劫难如织。只有渡不过的才会怨天尤人,感人生之凄苦。可一旦度过,那自然是海阔天空,以往种种皆是天道考验,可视作过眼云烟。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用目光仔细描摹他的眉眼。两人相处的种种过往一一在眼前闪现。

  当歌纵酒,昱昱蓝颜。

  恍惚之间,随着心头那偶然出现的一点清明逐渐扩大,她心头对这青年的迷恋也一点一点褪去。

  “哈,原来如……呃!”她瞪大了眼,努力低下头去,想要看一看自己被长剑穿透的咽喉,却只看见了一截樱红色的剑身,倒映着她蓬乱的眉目,竟如厉鬼一般!

  萧奕猛然抽出长剑,流音的身体失去了这一点的支撑,猛然跌倒在地。她的眼睛仍瞪得大大的,里面尽是迷茫与不甘。

  她在迷茫什么?又在不甘什么呢?

  “唉~”萧奕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似是藏着无尽的惋惜。他一边顺手将长剑在流音身上抹了两下,抹尽了剑身上的血污,一边幽幽道,“既然已到了这般地步,在下又岂敢让长老在我眼前突破?在下离家多日,师父甚是想念,又岂敢不早早归去?长老啊,在下还不想死。因而,只能教你去死了!”

  而后,广袖一挥,流音身上便燃起了殷红的火焰。

  那是一种异火,是他呆在坤元宗时,流音为讨他欢心而特地寻来送与他的红莲业火。

  流音被那一剑切断了咽喉,却并没有立即死去。随着红莲业火在她身上烧灼而起,她破损的喉中发出“咝咝呵呵”的声音。她的脸上满是痛苦,不单是肉体的灼痛,更是神魂上的炽痛,还有心理上的锐痛。

  这种种痛苦交织,直令人痛不欲生!

  萧奕右手翻转,负剑而立,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场诡艳的火光,眸光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流光那恍若死灰的眼神。

  ——无论再怎么痛恨、再怎么无情,对于别人真挚的毫无保留的情意,谁也不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萧奕也不能。

  当肉体被彻底灼烧成灰烬时,流音的神魂也早被火焰灼散。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坤元宗的流音长老。

  萧奕叹了一声,忽地又笑了笑:这世上已没有坤元宗,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坤元宗的长老!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