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杜纯心下明了，也不点破，弯起唇角浅笑，“无碍，我来瞧瞧菱芝，要不然心里总惦记着。”
说着的时候，杜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将三姨娘打量了一遍。她穿着浅荷色的锦衣华袍趁水绿色袄裙，衣服上绣着精致地海棠花，只稍稍露出来一点点浅粉色的鞋面，怎么瞧也不像是孕育两位小姐的人，莫道父亲杜天崇如此宠爱三姨娘，再加上那一脸温柔如水的俊俏模样，就连杜纯心里也不禁动容了。
内室里，大丫鬟玫艳已经悄悄把杜纯前来探视的事小声禀报给躺在床上的杜菱芝，她突然坐起身，下床就奔着黑樟木的八角桌上走去，抄起一个青花瓷的茶壶就向地上掷去，咬牙切齿地骂道：“轰出去！给我把她轰出去！”
茶壶登时破碎开来，刚刚沏好的茶水也洒了一地，杜菱芝的声音也一同随着破碎声透过厚重的棉帘子传了出去。三姨娘的面色微僵，杜芊芊惊得张了张嘴，差点就低呼出声。她察觉到自己不该如此慌张，便快速垂下头，但那惶恐的神情已被杜纯尽收眼底。
三姨娘小心翼翼地睨向杜纯，但她此时目光清澈一片，仿佛什么杂念都没有想过。四目相对之时，三姨娘微微有些怔忡，等再看过去时，杜纯的笑容已经弥漫在眼角眉梢，没有任何波澜。
这一刻，三姨娘贺氏几乎在心里十分戳定，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二小姐，并没有表面上瞧见的如此清纯。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碰到这样的场面，总会有些窘迫的。但杜纯好像压根没有听见杜菱芝的话，就连茶壶破碎的声音好像也没听见似的。要么是残弱智障，要么就是有什么真实情绪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三姨娘认为肯定是后面那一种，但她区区从山野村庄里长大的庶出小姐，竟能有这般睿智？
杜纯依旧嫣然浅笑，并没有什么变化，“三姨娘，方才我好像闻见您衣服上有一道十分熟悉的味道，香香的。莫非三姨娘喜欢红美人吗？”
红美人？三姨娘错愕地看向杜纯，自己没听过这名字，更没有见过了。
杜芊芊也不禁有些讶异，“二姐，你说的红美人是人名还是物名？”
杜纯认真地看了她们一眼，“自然是物名了，不过物如其名，才会有了‘红美人’的称谓。我从前所寄居过的明城虽不如咱们京城里热闹喧嚣，但那里有许多京城里都不曾有的好东西，红美人便是其中之一。一般吃下红美人的女子，肌肤洁白胜雪，身子随时散发着芳香，还有驻颜美容的用途呢。”
三姨娘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眸，心里有些狐疑。自己并没有服用过什么红美人，杜纯为什么要提起它来？
见她们都已经好奇心起，杜纯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只不过，红美人虽有上述功效，但并非任何人都可以用。只因红美人的药方内含有一剂红香的成分，如果人的肌肤上有伤的话，用过红美人之后便会越来越严重，伤处会化脓但没办法凝结，更不能结痂。幸好三姨娘现在并没有受伤，要不然就遭殃了。”
三姨娘眼里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情愫，难以置信地望着杜纯。
杜芊芊连忙站起身来，诧异地问道：“二姐，你刚刚说的话可是千真万确？”
杜纯颔首，戳定地说道：“当然不会有假。红美人的造价很贵，那种特殊的香味也并不多见。我呢，之前是从名称杜家伯父身旁一直得宠的平妻邓氏那里闻到的，还悄悄私下问过她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顿时，三姨娘惊愕地低呼一声，面色惨白。杜纯所说的杜伯父乃是明城杜家的家主，他最宠爱的便是在妓院里得来的美娇娘邓氏，那女子虽年过三十五岁有余，但容貌却犹如刚刚及笄的大姑娘，肌肤娇嫩，容颜青春靓丽，深得杜家主的喜爱，如今乃是平妻的位份。
而杜家主因为总是被邓氏身上的香味所迷幻，经常会忘记嫡妻与其他妾室，与邓氏成日颠鸾倒凤的，后来，京城的丞相府里也把这事当成笑话说起过。
那“红美人”就是邓氏特地青春永驻的常用药，但红美人有两个特别阴鸷的害处：一则经常使用便无法孕育子嗣，二则服用之人若身上带着伤，只会加重伤口恶化和化脓，严重者溃烂无救。
但凡是正常人家的小姐夫人们都绝对不会去用这样毁人的药物，但花柳巷里的女人们服用以后就可以一直魅惑男人，而且还能常保青春，又能避免孕育子嗣，一举多得。
杜纯心里很清楚这些，但刻意佯装什么都不晓得，故意在这里挑拨离间，用大夫人惯用的套路反击回去，不解地问道：“三姨娘，您为何失神了？在想什么？”
三姨娘紧咬着牙关，拢在袖内的双拳一点点收紧，几乎把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厅里的香味明明是大夫人特地送来的雪肌膏，她还说可以帮助杜菱芝快些康复，没想到所谓的雪肌膏竟然是红美人那种龌龊的药物！
杜纯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扫向厚重的帘子一侧，只露出一个妙龄女子的脸颊来，唇红齿白，只是眼角下方的脸颊上有着十分可怕的伤。
杜菱芝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被杜纯瞧见了，狠狠地摔掉掀起的帘子一角，快速离开。
杜纯淡然浅笑，温柔地看向依旧在怔忡中的三姨娘，“三姨娘，四妹，我先走了。你们忙着吧，不必相送。”
说完，从容优雅地离开。
离开惜春院以后，兰茹脸上满是茫然，她抬眸看向杜纯，“二小姐，刚刚五小姐的房间里为何会存在红美人的香气？大伙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邓氏便是由于长期食用红美人，所以无法孕育子嗣。可五小姐还待字闺中……”
刚说了一半，兰茹倏然反省过来，停下还没说完的话，眼眸里满是震惊的意味。
杜纯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兰茹，“有些事，你看明白了心里知道便行，全然当自己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可懂了？”
“奴婢懂了。”兰茹歉意地垂下头，身子在微微抖动着。
紫月不禁有些感慨，心里就在琢磨，京城的杜府比名称的杜府要阴暗得多，令人应接不暇。
杜纯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转过身去看向繁华依旧的惜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