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半儿芙蓉一半儿柳
转眼已是几日，这一天来到宣州，由于宣州知府莫林湘是萧政的门生，是以对于萧漫这个大小姐丝毫不敢怠慢，除了上好的金龙茶之外，还有那唱小曲的名角，只因他深知萧漫也是喜好风雅。姜远看了心中暗暗称奇，萧家能从大楚开国便屹立不倒也非是靠着虚名支撑下来的，这萧漫一路行来，沿途拜见的过江才子不计其数，不管白衣还是锦袍，萧漫一律以宫里带出来的香茶相奉，待人接物，言谈举止无一不是高贵大雅，温婉得体，比之自己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女，不管才学还是气质，都要高出千百倍，面容虽只能算是清秀，但是气度高雅，身上那浑然天成，流光溢彩的风姿，让见者自卑。
“恭请郡主点曲。”莫林湘四十左右，一身蓝色便服，做时下的富商打扮，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若是着官服，恐怕便有落人话柄的嫌疑。萧漫闻言轻轻点了头，她一路本不想这么招摇的，但想到姜远也在，为了从气势上给姜家造成一种压力，是以萧漫才故意逢请必应。她略微一思忖，菱唇微微弯起，一抹笑意直达人心，那一双清亮的丹凤眼仿佛能看穿人心“点个元朝张可久的一半儿•秋日宫词，可会唱。”
只听得歌姬应声之后，便隔着帘子起了乐，声音如那黄莺出谷，雏凤初鸣，可裂石穿天。一曲之后萧漫吩咐琴儿打赏了，而后命歌姬退下，也不避讳姜远，径自冲莫林湘略微一笑，端庄典雅如春月照水“莫大人，据本宫所知，今年的秋闱刚过吧，宣州历来人杰地灵，今年可有良材美玉。”
“回郡主，已写了举荐的帖子，推荐前往京城，郡主费心了。”
“为国培育良才，乃是尔等之要务，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但凡朝廷开科取士，既是朝廷天大的恩典，同时也该是尔等天大的责任。”
姜远闻言，心中那份钦佩更甚了，他借着举杯之时偷偷打量了一眼底下的官员，坐下一群锦服玉带的命官各个竟然都是一副恭谨无比的模样，自己再抬首看去，只见萧漫端坐在上坐，丹凤眼里清亮的如同世上最通透的镜子，任何东西都无所遁形，眉梢微微翘起，仿若初露锋芒的短剑，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勾画出一股子无可比拟的高贵，泰然自若的风姿仿若与生俱来，不怒自威。
“你个瘸子，瞎了眼了，竟然撞上了我们家主子，还不快跪下给我们主子赔罪，我们家主子可是丞相之子，皇上亲封的昌南候，中宫皇后娘娘可是侯爷的亲姑姑，识趣的赶紧求我们主子饶命，或许我们家主子心情一好，也就放过你了。”
随着这一声嚷嚷，路过的行人马上围成了一圈。圈子中央，刚刚出言的呵斥的那一位有些不耐了，想自己好歹是宰相家的奴才，人说宰相的奴才七品官，可自己刚刚一套唱作俱佳的表演之后，也不知道对面那人是聋子还是瞎子，竟然一言不发。
松鹤楼上，秀儿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一点也不顾及自己家小姐诡异的眼神“二小姐，你看看，那昌南候又在那里欺负可怜的小老百姓了，你倒是管管啊。”
那被称为二小姐的女子此时却是温婉一笑“那人可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我常常听大姐姐说，看人除了看眼睛之外，还要看手，那人虽身着一袭淡青色布衣，作寻常的文士打扮，可那修剪得当保养的如同白玉般的手却昭示出他身份的不凡。在看那人后面跟着的仆人，那人右手虎口布满了厚茧，知道那是为什么吗，那随从一定是个弓马娴熟，精擅剑道的高手，即使要出面，咱也得等等。”
随着二小姐这番话，秀儿不禁又将目光转到场中，只见那昌南候姜文锦一身宝蓝色锦服，没有一般年轻人的阳光，相反倒是有着一股子沉湎酒色的颓废，腰间佩玉香囊不知几何将自己打扮的花狸狐哨，头上玉冠斜带，手里一柄时兴的牡丹折扇，打开折扇略微扇了扇，十分不耐的道“苟二，你也别一出声就把皇后姑妈抬出来，你看看，吓的这两个乡野小民都不敢出声了，那还有什么玩头。”
那名叫苟二的正是刚刚出言呵斥的，这会听到少爷叫自己，忙点头哈腰的，跟刚刚的凶狠判若两人“主子说的是，那主子说怎么处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呢？”
“怎么处理？”姜文锦收拢手里的扇子，俗话说，歪戴帽子斜穿衣，肯定不是好东西。瞥了场中央依旧一脸淡定文士打扮的男人和他身后的仆人一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朝身后几个同为京城恶少的狐朋狗友一顿耳语，只听得那几个一顿小声的议论之后，姜文锦走了出来，脸上堆满猖狂的笑意，怎猥琐二字形容得了啊，用扇柄敲了敲手掌，指了指胯下“你要是从这里钻过去，本候今天就饶了你一条狗命。”
那文士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怒，不过马上压制了下去。正要示意身边的人动手，一连串娇笑伴着淡淡的呵责从楼上传来“昌南候真是好大的威风，人家不过不小心碰到侯爷，侯爷就要人家从胯下爬过去，不知道侯爷有意打扰本郡主替太后娘娘置办她老人家最喜欢的糕点又该当何罪？”
这时众人抬头，那少女一身淡红色宫装，丰腴的体态玲珑有致，掩口的素手如同葱白，那指缝间不经意透出的菱唇，红的诱人，几缕青丝随意的依着两肩，衬的胸前那抹丰腴细腻的皮肤格外的耀眼，她笑的好是灿烂，声音如同那风声里的碎玉，三姐妹中她知道自己虽然不如大姐，威仪天成，端庄高贵，不如小妹的绝色容颜倾国倾城，但她自小便体态丰腴，眉眼之间动辄有一股别致的风韵，正如此刻，她笑的如同盛开的海棠，胸前的丰满随着她一呼一吸之间微微的晃动，青丝随意的她别有一股妖娆，望着文士愣愣的样子，她笑的更欢了，笑了半晌，她才放下那捆着银铃铛的芊芊玉手，眼里噙着几分娇媚冲那此刻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文士略略瞪了一眼，这一眼，娇嗔参半，这一瞬间的风情，将文士的淡定从容击的粉碎，饶是自己见惯了美人，这一眼，依旧是勾魂夺魄。自己不过离京几年，京城里何时出了这号人物，听她自称郡主，莫非是宗室之女，自己的某位侄女？
想到这，文士唇角微微翘起，仿佛想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儿一般。那女子再一次打量着楼下的文士，处于劣势却依旧温文尔雅，那双幽深的眸子古井不兴，俊朗的面容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眉目清隽，神情淡定，真是好一个谦谦君子，那微瘸的右腿丝毫不影响他的风致仪态。
那姜文锦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这会听到有人呵责，又看到是这样一个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的佳人，思及自己这几日来吃不香睡不着，无非是因为没有找到个合自己心意的美女，这会儿首先倒不是生气，而是两眼放光，整了整头上歪带的玉冠，人模人样的作了个揖“小侯姜文锦，家父乃是。。。。。。”
女子俏皮一笑，带几丝戏虐的打断了姜文锦的话：“你的家父是丞相，你的姑姑是皇后娘娘，是吧，可惜家父职位不高，不过是小小的光禄大夫，本郡主也只是得太后娘娘的垂怜，才得以赐封为安宁郡主。比不上昌南候爷，出身高贵。侯爷的脑子可否被这位先生撞坏，要是撞坏了，本郡主这就进宫求皇上下旨赐御医给侯爷诊断诊断。”
少女此言一出，底下的人都恍然大悟，压抑不住的低笑此起彼伏，想姜家如今风头正盛，此言要是出自别人，出身高贵四个字，自然是恭维，出自安宁郡主萧潼嘴里，却成了不折不扣的讽刺，萧家从大楚立国到而今，出了十三位正宫娘娘，慕容氏的血脉，已经被萧氏渗透了。除了皇室，还有谁当得起萧潼这出身高贵四个字？
姜文锦虽然也封了候，但是这候与候也是有区别的，候有安兴定昌，安字为四候之首，昌字为四候之末。听到萧潼亮明身份，心里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竟然草草的说了声告退便带着一干狐朋狗友溜之大吉了。萧潼望着姜文锦告退的方向，几丝疑虑浮上心头，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见过郡主，我家主人想请郡主共餐，不知郡主可否赏脸。”萧潼恍惚之间，被人惊醒，原来那青衣文士不知何时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松鹤楼另一靠窗的位置，离自己不过一丈之远，他依旧薄唇淡抿，轻轻晃动手中的白瓷酒杯。而刚刚惊醒自己的，自然是那文士身边的仆人，萧潼只一眼便收回目光，是以竟没有察觉，方才自己那一眼，让那文士放在桌上的手，竟然有些颤抖。文士自己却对自己的反应一清二楚，不禁扪心自问，难道真是离开战场太久了，自己的心性，竟然如此容易为外物所动了？
“替我谢过你家主人，我已经是酒足饭饱。”萧潼语气带着淡淡的疏离，果然不是一般人啊，松鹤楼，也是什么人都吃的起的？目光扫过这仆人手上的白虎皮护腕，连个仆人的护腕都是白虎皮，可见这文士，身份多么的不简单，若非长期处尊居显，这一份淡定是决计不可能有的，只是这人到底是谁，自己却是从来都没见过，这几年皇宫盛宴虽然自己参加的少，可按道理，即使没见过，也该听过他的事迹才对啊。
待到那仆人回到文士身边，他们的声音很轻，故而萧潼并未听清说的是什么，只见那文士听了自己的仆人禀告之后，一抬首，正与萧潼四目相对，萧潼的神情依旧含着几丝娇媚，冲那文士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杯，遥敬一杯之后，心中暗自嘀咕，这大姐姐把梦初阁与葬雪阁的人全数调往了西北，自己这下是想查他，也无从查起了。转眼之间，那文士却已经来到了萧潼面前，幽深的眸子里盛着无数莫名的涌动“身残之人，薄酒一杯，还望郡主不要见弃。”声音如人一般清冷，若非眼前的人屹立的如同一棵树，萧潼当真会以为，这清冷的语调，凄凉得经不起清风一拂。不由得正色道“大姐姐曾说过，身残没有什么大不了，最怕的就是心残，而今身残者少，心残者多，心残而不自知的就更多了，先生不必妄自菲薄。”
说罢，萧潼因是不知道这文士的底细，生怕言多有失，便道自己既然酒足饭饱，另有要事，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