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翎渊带着幼子离开引起了影月族的轰动。王的客人神秘失踪,这对于王族来说是很不好的影响。至少可以让别有用心的人放出谣言,指责这个国度不安定。
幼子被放到床上平躺下来,像死去那样没有声息。不过翊翎渊知道这是假死,她必须得到绝对的安静,否则会真的走向死亡。
轻轻带上门,翊翎渊靠在门背叹息。
***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睡着了……
突然就感觉到很痛苦,似乎头脑里有千万支针在扎一样。然后又像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涌进来,不停地充斥在我的脑海中。
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没有其他的一切。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淹没我心中的绝望。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我会出现在这里……
到底……
我是谁……
似乎看到光,看到了很多很多人……
那是……记忆吗……
美丽的囚笼里,蹲坐着的女孩。看不清容颜,一个古老的面具完全将她的容貌囚禁在黑暗中。
面具的双目似乎在流泪,略显银色的线条缓缓滑下,然后消失不见。
少女的眼泪啊……为谁而流下呢……
是自己……是朋友……还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恋人……
少女站起身,用力握住了横放在身前的长杖。黑色的长杖散发出幽幽的寒气,如针尖般刺骨。
长杖看上去很眼熟。似乎和我所拥有的长杖一模一样。只是,真的是同一支长杖么?而且,它并没有这段画面中那样的冰冷刺骨。
少女的视线投向远方,在等待着谁。然后又低下头,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她在等谁?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可以大致猜出那个人的容颜。而且我知道,他对于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和她有一个约定。十天。十天之后,他们会远走高飞。只是我却隐隐预感到,他们走不了。更可能因为这短短却又漫长的十天,擦肩而过。
我不是担心,而是觉得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开始觉得,我就是那个少女,就是那个等待着恋人来带走自己的祭司。可悲的祭司。
一晃眼,画面又再次转变。
少女依然戴着面具,但是她的手心中,有隐隐约约的血色。颜色很暗淡,也很稀薄,似乎是释放出来已久又被水稀释过的样子。
她的身边,有一个已经倒下的人。看上去似乎很苍老,我却不觉得他值得可怜。
鲜血洇出,沾湿了他的外袍。我听见少女的冷笑。然后,她将他拖走,扔在神殿没有人打扫的角落。
她恨他。我感受得到那种刻骨铭心的恨意。他为了自己的目的架空了十数代祭司,或嫁祸或逼迫,总之使得她们的日子过得心惊胆寒。她们从未选择过屈服,所以就被架空,被软禁,然后离着玩物的命运越来越近。如果不是只有皇室上层少数几人才能得知的那个秘密,或许祭司真的会成为他的玩物。最起码,是真正的祭司会成为玩物。
而这个秘密也在不久之后揭晓。
摘下面具的祭司,竟然有着和我一样的容颜。她身旁,还有一个怯生生的女子。她唤她,罂。
相貌、气质几乎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不是身上的衣着暴露了祭司的身份,或许即使是她们的父亲也不能分辨出她们的身份。
“罂,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祭司冷漠得可怕,完全没有传言中的仁慈。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不是说如果说出去就灭口呢?我已经见过之前祭司杀人的景象,并不认为这仅仅是一个威胁。
“我知道。所以我请求代替您,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被称为罂的女子卑微地跪着,祈求道。
“随你。只是,你如果决定了要做,就要做到底。不管有没有你,我都可以完全不必承担这份罪责。”
话虽这么说,祭司最后还是褪下了身上的长袍,交给那名女子。然后,接过女子换下的衣物。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所以,你也要自己承担接下来的一切。”祭司回身望了一眼女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房间。
只是,我看到她单手握拳,砥在心口。然后,淡淡地垂下眼睑,“罂,我不会让你承受这份血色的悲鸣。只是,你必须活过这三天。如若不然,即使你已经是祭司,也将遗臭万年。”
祭司和罂互换身份,那么……
在这之前,幽夜族的王族仍然安好。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被世人认为已经死去的幽夜离,真实身份却是幽夜罂。
活下来的是祭司,死去的,是替身。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画面趋于虚无。
这一次,是另一个人的记忆。似乎很古老,又似乎将要发生在不远的将来。
祭司在皇储成年的时候,脱下了自己的长袍。然后与其体貌相似的女子被换上她的长袍,留在神殿内。
祭司本人,则被送进皇宫内。
之后就是成年皇储大婚的画面。而将要成为皇后的,却是祭司。
已经脱下祭司长袍的祭司。
她的神色哀伤,却被很好地掩盖住了。看上去,她只是一个有些冷漠的新娘。但我似乎知道,她心里牵挂着的,是另一个人。
永远不能被世人所知关系的人。
似是习惯地望着天空,却像不经意间瞟到了什么。神色微变,随即又淡然。完全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内心的思绪。否则,无论那人是谁,都必死无疑。
不是没有想过逃离,只是,她也知道,祖上谁都尝试过,最后的结果却是绝对的悲凉。完全逃不了的命运,除了顺从,没有别的选择。尝试的结果,如果不是闹得太大,就还是被抓回来,只不过从软禁换成直接的囚禁。如果真的无可挽回,那就只能提前成为皇后。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例子。
明明挂着第一公主的名号,却是下一任的皇后。然后生下下一个第一公主。周而复始,辗转轮回。这,就是幽夜族最至高的秘密。没有人能够想到,每一任祭司都会是那样的存在。每一个子民们看到的美丽的女子,那个有些冰冷的皇后,竟然就是至高无上的祭司。
所谓的因为听到天机而天生残疾也是一个谎言。的确,第一个祭司是天生残疾,只能依靠法术进行正常的生活,但是从她的女儿开始,每一任祭司都是没有任何瑕疵,完美得不可思议的存在。除了寂寞,她们没有任何的缺陷。只是为了掩饰,必须做出这些伪装。
一切秘密揭示之后,我却又听到曾经的光之神的声音。这个时候我发现,声音和之前独白的声音相似得惊人。
“杀了她,你不就可以统一世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讨好谄媚的感觉。
眼前的幻境消失,我再次迷失在无尽的黑暗中。和之前一样,只能听到声音,和自己思维混乱的痛苦。
祭司和幽夜罂互换了身份,也就是说……
现在顶着幽夜罂身份,仍旧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我,才是真正的祭司,幽夜离……
或许我早就已经感觉到这个结局,可是我一直在逃避,一直宁可相信自己是幽夜罂,也不愿意去承担作为幽夜离的命运。因为我知道这份命运的残酷。注定的一生孤独,注定的寂寞,虽然身在整个种族权力的顶峰,实际上却是被架空的玩具。即使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却因为自己是象征性的存在,最后的结局必然没有改变。
我算是祭司一脉的异数,可以在动乱的环境中获得另一个身份。虽然以别人的身份活下去或许是对自己的一种嘲笑,可是至少我不需要承担本来就不应承担的命运。因为随着记忆的恢复,我知道了一个或许更惊人的事情。
祭司擅长占卜,但是从未听到过所谓的神之预言。所有的神谕都是占卜的结果,所以祭司不敢擅自报告一些影响重大的预言,害怕出分毫差错。这些时候,神官的低位就凸显出来。神官存在的价值就是帮助祭司判断预言的正确性,可是最后一位神官却选择了为自己的欲望,背叛幽夜族。
那个时候我已经预言会发生战争,但是并不清楚预言的真伪,所以我选择告诉神官,让他转述给王。彼时我已经相当于完全被软禁,即使我确定这预言是真实的,也无法自己告诉在任的王。而没有任何人想得到,祭司最应该信任的神官,就是背叛了整个种族的叛徒。
我知道光之神不可能留下敢于背叛种族的人,所以神官后来也不应该会有好下场。只是为了这种很可能不会兑现的诺言,轻率地背叛,最后的结局逃不出灰飞烟灭的惨烈。
“统一世界?”这个声音是……翊翎渊?
心口又一阵刺痛。
当时我知道命运已经不可逆,用最残忍的方法压制了我们之间的感应。可是他怎么知道我还能活下来呢……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已经认为祭司早就不存在了吗……
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我身边……
而且他在和谁说话?谁……又想结果了我的性命?我更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会拒绝。因为我,还是因为其他的使命?
“这个世界完全掌握在手中不是很美好吗?”
“那样就完全违背了祖先的初衷。别忘了,神只是秩序的维护者,即使是创世,也并不打算占有。”翊翎渊不为所动。
我感觉到谁握住了我的左手。很暖,却很孤单。
“总有一天你会支持我的。”声音远去。
醒来吧,我的恋人。
不知道是谁的叹息,只是我眼前的黑暗如上一次那样消失殆尽。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附近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头痛欲裂,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运。
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