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勋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安安静静地睡在沐言怀里，怎么看都是个好好的孩子，怎么会......他的心口似一块薄瓷，渐渐蔓延上细碎而酸楚的裂纹。
而沐言只安静地抱着孩子坐在那里，脸上全无哀伤之色，心知他多半是伤心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回头看了符禹一眼，符禹走近了，柔声笑着哄道：“沐言，你抱得累了，我来替你抱一抱嘉晨公主吧。”
沐言警觉地抬起头，紧紧抱着孩子往后一缩，以戒备的目光看着安勋和符禹。
符禹悄声吩咐了莫岚几句，莫岚答应着去了。
安勋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你去歇一歇吧，孩子的襁褓该换一换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嘉树公主，我来吧，你放心的，是不是？”
沐言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安勋怀中，一抹安勋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如涟漪般在他唇边轻轻漾开。
沐言放手的那一瞬，安勋摸到了孩子的脸颊，那脸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活气，甚至有些僵硬了。安勋心中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他如何敢给沐言看见，慌忙背过身擦去了。
尹妃的眼里全是血丝，她起身紧紧抱住了沐言：“好了，沐言，你累了，孩子让安勋抱一会儿吧。”
沐言仿佛没听见似的，只盯着安勋怀中的孩子，迫不及待伸手便要抱回：“我的孩子只肯要我抱的，给我吧。”
安勋与符禹面面相觑，沐言脸上的慈爱之色顿时消去，如同一匹警觉的狼，狠狠盯着安勋道：“你要做什么？你抢我的孩子做什么？”
符禹忍不住拭泪道：“沐言，嘉晨公主已经去世了，你......”
他话音未落，沐言用力甩开尹妃的手，上前就要抢回孩子，口中癫狂似的喊道：“你快把孩子还给我！”
外头几个侍从赶紧进来七手八脚地按住他，只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莫岚此时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主子，安神汤来了。”
符禹点点头：“快给沐言喝下，他这个样子咱们怎么能腾出手去查嘉晨公主的死因？”
这话说得直，但却点醒了众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一向健康的嘉晨怎么会突然暴毙。
莫岚见尹妃点头，忙跟几个侍从一起按住沐言，将安神汤灌进他的嘴里。药效上来，沐言渐渐安静地睡去，符禹和尹妃一起把他安置在榻上，尹妃浑身一软，险些就要晕倒，符禹连忙扶住了她：“陛下当心身子。”
安勋低头看了看孩子的小脸，那张一向白嫩的脸颊如今却泛着奇怪的蜡黄，符禹也发现了不妥，若灵和若寻两位太医早已得了消息在门口候着，符禹唤了她们进来，吩咐道：“你们快看看，公主的脸为什么是蜡黄的？”
若灵验了一番，征得了尹妃的同意刺了一滴血出来嗅了嗅，道：“禀陛下，公主仿佛是中了毒。”
尹妃大惊，神情苍茫难顾，符禹追问道：“什么毒？是药物之毒还是蛇虫之毒？”
若灵答道：“看公主的样子，当是蛇虫之毒，但微臣适才并未在公主的身上发现任何蛇虫咬过的痕迹。”
符禹沉吟了一会儿，自顾自开始在公主的寝殿里环顾，似乎是在找着什么。尹妃也没过问他，她此时血气上涌，急火攻心，只觉得飘飘忽忽的，有些头晕目眩。
安勋叹道：“公主的死因必须要查出来，太医院所有太医立刻停下手头所有事情，专心于此事，我还就不信了，难不成一个堂堂公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若灵和若寻诺诺道：“是，微臣即刻回太医院召集所有太医进宫。”
“不必了。”符禹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说什么？”安勋愣愣地看着他。
符禹站在公主的摇篮边，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房梁，神色异样。符禹转头吩咐下人道：“去找个梯子过来，要能够到房梁的那种。再拿一碗油来，就是御膳房的那种菜油。”
侍从很快搬来了一个梯子，架在房梁下，符禹小心地爬了上去，不一会儿，他脸色一沉，将那碗菜油接在房梁下，伸手一拨，不知拨了一个什么东西进了碗里，他松了口气，缓缓从梯子上下来，将碗里的东西给两位太医看了看，道：“你们认得这个吗？”
尹妃和安勋也凑过去看了看，里头是一只长有四只脚的小蛇，极像蜥蜴，但比蜥蜴略小。
若灵思索一番，答道：“这仿佛是花儿红？”
符禹点头道：“正是。我从前在北戎的时候，闲时喜欢看一些古今奇书，比如《山海经》、《鬼谷子》之类的。我曾读过名医章酔所著的《毒蛇经》一书，书中有各种罕见的毒蛇的名字和特性，以及中毒后如何解救，其中记载有俗名叫做“花儿红”的毒蛇，学名叫堛齕，就是此物。”
尹妃问道：“你的意思是，是它咬伤了嘉晨？”
符禹摇头解释道：“不是，刚才太医说公主身上没有蛇虫咬过的痕迹，我就想既然没有伤痕，那就说明蛇毒是从口中而入的，于是我就立刻想到了这种小蛇。因为普通的蛇毒都是血毒，只有这种花儿红的毒是胃毒。”
符禹转身指着公主摇篮旁的火盆道：“现在天冷，沐言怕公主冻着，将火盆放到了公主的摇篮旁边，而所有的祸，都是这个火盆惹来的。盆中炭火过旺，热气上窜，藏于梁柱间的花儿红难耐高温，便出来呼吸，毒涎从房梁落下，滴在公主的脸上或者嘴边，公主睡梦之中舔舐到了毒涎，再加上公主年纪幼小，抵抗不了毒性，这才致其立时中毒身亡。”
若灵接口道：“蓝正卿说的极是。《毒蛇经》中记载，中花儿红之毒，必须以本毒方可解之。只要将花儿红捉住，放进油中，花儿红将毒液吐在油中，再过一会儿将蛇捞出来，把这碗油给公主服下，此毒可解。而一般中此毒者处于昏迷状态，脉象迟芤，血液有腥臭味。若是公主成年，身强体健，还能撑个一时三刻，但公主尚在襁褓，因而才走得这么快。”
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无言地哀痛，安勋将嘉晨放到尹妃怀里：“陛下再看看吧，你抱着公主，她会更高兴。”
尹妃的哭声悲鸣呜咽，如同母兽向月的凄苦，响彻宫阙九霄，久久不散。
嘉晨的丧仪极尽哀痛，而沐言，仍旧沉溺于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
夜来时分，乌云蔽住明月清辉，连昏暗的星光亦不可见。因嘉晨崩逝，宫中一律悬挂白色宫灯，连数量也比平时少了一半。尹妃早已精疲力竭，终于晕倒在一次早朝上，只得在宫中养病。丞相吴芷言代理朝政。
这一夜所有人轮流在殿中守丧，符禹跪在灵前慢慢化着元宝，安勋亦身着素色衣衫，陪在旁边叠着金银元宝和冥纸。
符禹沉声问道：“沐言怎么样了，还是那样病着吗？”
安勋怜悯地叹息道：“他的病是心病，太医也没有办法。不过他在灵堂哭晕了好几次，皇上就不让他到这里来了。皇上请了法师进宫为公主超度，沐言就在通明殿里跪着，现在他也不哭了，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
符禹喟叹：“孩子没了，那是要了沐言的命，好在他还年轻，养好了身体还是会再有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