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肝肠寸断,良人不覆

作者: Pedalo 字数:1624

  地牢阴冷,怨气幽重,又是深冬日,牢门上凝着冰霜,寒气化成淡淡薄雾,弥散开来,遮了视线,四处尽是呻吟之声,时断时续,传入耳中去了痛苦,只剩绝望。

  最末间里,草榻上蜷着一华衣女子,无被褥遮盖,却不停渗出细汗。

  押入牢中之前,囚犯皆要服下一枚毒丸,虽不致死,但每至夜深,五脏六腑必会传来撕裂痛感,常有人受不得,不等行刑便咬舌自尽。

  罗浮巧昨夜方染了风寒,冷热交替,腹中绞痛难忍,抽噎着从草榻上滚落,厚灰飞扬,沾上她颊边清泪,叫那白璧无瑕的面容脏得不成样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女,她何时受过此等屈辱。

  竭力伸手摘了发上那梅花扣,将它攥在手心,唇角扯开嘲讽,君心无情,她知晓,仍是止不住悲戚,父亲煞费苦心只为送他上皇位,他可曾念过一丝薄情!

  哐当——

  忽传来牢门打开之响,罗浮巧勉强撑起身子,抬眸望去,口吻似是不可置信,“……青妧?”

  她此时模样似极了垂危之人,声音沙哑,青丝染白大半,苏辞君瞧得惊心,急急上前搀住她,“太子妃,无事了,青妧这就带你离开此地。”

  罗浮巧咬牙,扣住她手腕,“不可!……六皇子污蔑本宫与长棘有染,本宫这一逃,岂不落实了他这说法,将长棘置于死地……”

  “六皇子不会再为难画师。”苏辞君取出袖中方巾,替她拭去泪痕,“太子妃放心。”

  罗浮巧恍然有几分失神,“六皇子不为难,殿下难道……亦不为难么?”

  “太子殿下?”苏辞君蹙起眉,将身上披风解开,裹住怀中人轻颤不已的身子,“殿下怎会不信太子妃,且他怎般都要予丞相面子不是?”

  绞痛之感又阵阵袭来,罗浮巧手上忽地用力,竟在苏辞君腕上抓出血痕,她疼得冷汗直出,泪珠更不受控制,连连滚落。

  “傅堂主!”

  苏辞君惊唤一声,翩翩红衣即刻立在了牢门前,宽袖轻挥,方才还似要昏厥过去的女子,顷刻便缓了神色。

  痛感消散,罗浮巧眉间掠过诧异,欲仔细去瞧,那红衣又隐在雾中。

  知不该细问,她轻勾起唇角,苦涩难掩,“青妧,你以为,是六皇子将本宫打入地牢?丞相又算得了什么,凭他一人,便夺不下这江山?他哪怕只剩一颗棋子,亦是能赢得满盘。”

  牢中阴暗,罗浮巧未瞧见苏辞君一双绝情目,瞳色如血。

  “漏网之鱼叫来禁军。”红衣又现出身形,语调懒散,神情莫测,“想来亦惊动了那人,此时离开还游刃有余,你要如何?”

  苏辞君默然半响,轻启唇瓣,“画师在丞相府中,请堂主送太子妃回去。”

  红衣似怔了下,步来自苏辞君手中接过罗浮巧,眸光一亮叫她失了意识,衣袂浮动之间,已然离了地牢,余下半声叹息,“小心。”

  苏辞君高束起青丝,缓慢步出地牢,夜幕之中细雪纷飞,落在她眼角,却迟化不开。

  是了,她此生,只能落一滴泪,无论真假。

  而这冰凉令她忆起,彼时雪融春来,朝鹤山上开满海棠,他挽袖抚琴,她执剑起舞,可他不再是守山郎,她亦不再是苏辞君。

  琴声哀哀,如泣如诉,肝肠寸断,良人不覆。

  “若往后,我以你授我的武艺,杀了你,你可后悔?”

  他正举杯向月,眉眼间显出微醺之意,竟是柔柔勾起嘴角,揽她入怀,“我不是早说了,当我咎由自取便是。”

  顿了顿,温唇印上她眉心,“奈何,你是硌在我心间的那粒朱砂。”

  禁军头领左手缰绳,右手长矛,见是一瘦弱女子款款走出,冷笑着飞身下马。

  “本将当是何人,竟敢擅闯地牢!”长矛划出破空之响,“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一命!”

  苏辞君挑起眉梢,反手便折断矛头,攥在手中刺进那头领心口,热血溅上脸颊,衬得一双血瞳越发娇艳,后者神色满是惊诧,却再说不出话来。

  纤细柔夷白皙如玉,缓缓拔出尖刃,“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何不见我?”

  忽扬起一缕琴音,如同得到命令,众士兵朝两侧散开,便见那人正端坐宫墙之下,轻抚琴弦,青丝披散,黑衣如墨,“见了又如何。”

  清冷而无情,一如那日。

  苏辞君心窒,迈步走至他身后,轻俯下身,双臂揽住他肩膀,将手中那仍在淌血的尖利之物抵上他脖颈,“你可知,你抚琴的样子,像极了我一位旧人。”

  男人身形一僵,她察觉到,只在他颈上割出浅浅血痕,便松了手。

  “不杀我?”

  “这次不杀罢了。”苏辞君拂袖转身,无人敢拦,“奈何,他是藏在我心间,一滴朱砂泪。”

  身后琴弦断开,夜复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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