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本是双飞燕,都做梦里人

作者: Pedalo 字数:1910

  饶是积雪已开始消融,庭角清池仍结着薄冰,凋零花瓣随风飘转,落下在冰面上散乱铺开一层,亦是别有风味。

  傅鸣春最擅长话中藏话,另含深意,苏辞君只当他不满于她不肯听他所言移情长宁,再如何,他本职是来渡她执念。

  有些事情不必追究,她正极力下好这盘棋,也抽不出心思追究。

  “这两人的事既解决了,你接下来便要打算入宫了么?”

  傅鸣春眸中浮上倦意,懒懒打了个呵欠,眼角染了湿润,口吻甚是漫不经心,“是近日便将他们安顿了,还是再候一段时日?”

  “候不得,早入宫为好。”苏辞君视线凝着冰上花瓣,“再这般候下去,我怕是快要被磨得没心思复仇了。长宁那里是好说,罗浮巧便要想些法子了,毕竟她还挂念丞相。”

  “丞相。”傅鸣春冷哼一声,“可悲之人。”

  似从他那语气中听出些微轻蔑,苏辞君稍蹙了蹙眉,“怎么?”

  傅鸣春侧目望她,目光含霜,“你自然不知,正是这丞相满口谎言,那太子才带人血洗苏顾两家。”

  苏辞君怔住,半响才心窒疼得回神,只吐出两字,“为何?”

  傅鸣春叹了一声,轻挥衣袖叫她无了痛感,“此事我不愿与你说透彻,况且你此时知晓,亦为时过早了。你也莫追问,日后防着些丞相便是。幸而他未见过你面容,否则你怎还活得到此时?”

  苏辞君念及那日灯会,她在河边撞见的那只乌篷船,原来里头另一人,竟是丞相,罗锦源。

  可他是为何非要杀了苏家满门,连顾家亦不放过?

  他在朝中势力那般大,莫不成还是忌讳不与世争的苏逸云么!

  苏辞君本以为只那人这般残忍,却原来还有幕后,即是之前与他相处十数年光景,她亦是不曾知晓当初他为何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如今再增个罗锦源,其中到底有何阴谋?

  她确实是不可再耽误了,且如今傅鸣春这一句,又将她早早步好的棋子瞬时打乱,往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苏辞君来回细想,敛了心绪,如同当初上朝鹤山,半瑜问她受伤的前因后果时,口吻似置身事外,“如此,我便自己探个究竟罢。”

  然知晓她心内悲痛的,大抵除他之外,再不会有别人了。

  傅鸣春又如何会看不透,却也只表现出欣赏她沉稳,“你既心意已决,便不怕我多嘴几句。世间最为可惜,便是有情人不成眷属,你再入宫是为寻个借口再上次朝鹤山,何不就此放下恩怨情仇,与他相伴。”

  何不就此放下恩怨情仇?

  说得倒是轻松,苏辞君轻笑一声,“我难道是不肯么?只是我与他终究错了太多,自那夜娘亲在我眼前自尽,鲜血染就我一双红瞳,我从此便只为向那人复仇而活了。我从来称他为那人,不也是在可笑的自欺欺人么。”

  傅鸣春轻摇了摇头,默然片刻,又是一挥衣袖,池上薄冰顷刻化开,漾开浅浅水纹,花瓣沉浮之间,水中竟是现出景象来。

  苏辞君仔细去看,不禁指尖微颤。

  是岚颐宫。她曾住的寝室内,那人青丝披散,一袭胜雪白衣,正执笔批阅着奏折,长眉紧拧,眼下乌青浓重,薄唇亦微有些干裂。

  他这般凝神专注的模样,她无数次地瞧见过,仍禁不住动心。

  若换做是在朝鹤山上,他仔细配药,她出声扰了他,他便会抬起头来浅浅一笑,眉眼如月,目光中满是温情。

  后他登基为帝,将她从暗处摆上了明面,将她封妃,她以为他终究是不忍了,却原来是要她来镇压皇后势力。

  宫海何其深,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又是何其残忍,他自始至终未曾帮过她一把,甚至她与他的骨肉被人夺去,他都不为所动。

  她是在那时死心的。从此她不再隐忍,不再事事替他着想,皇后又如何,皇子又如何,她一个一个杀光,肃清后宫,他不怒不悲,冷眼看她,赐了后位。

  朝中人称她为妖后,联名上谏处以火刑。

  他方应允,她执剑上朝堂,斩尽谏书上有名之人,笑意森冷,“谁还想让本宫死?”

  从此束幽再无人敢提皇后二字。

  何等可笑,她不曾负过天下人,天下人却要对她斩尽杀绝!

  苏辞君心下悲戚,微垂眼帘,忽闻得那人轻咳两声,又蹙眉看去,见他搁下笔,自袖中拿出一方粉色丝巾,虽似珍藏得极好,仍掩不住破旧之意,却叫她双目刺痛。

  “那可是……我落入卿若河的丝巾?”

  傅鸣春口吻淡淡,“卿若河引了一支入皇宫,正被他拾到。”

  此等缘分,也是叫人又艳羡,又痛恨。

  苏辞君见水中人眉目间似掠过一抹苦涩,不禁眼眶泛红,他什么都知道的,却又把一切藏得那般深,若两人都肯坦诚些,怎会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隐约记得那次,她失了腹中胎儿,昏迷不醒时,他似是将她拥入怀中,与她耳鬓厮磨,声音满是疼惜,柔柔唤她,“阿辞。”

  阿辞,阿辞,怕只是梦罢。

  你若当真这般心疼我,又怎舍得亲手将我推入深渊?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苏辞君伸手欲去轻抚水中那人微蹙起的眉,却方触到,便只剩一池清水,映着她痴痴模样,可笑至极。

  身后傅鸣春声音半含叹息,“镜花水月,不可当真。”

  苏辞君自嘲地勾起唇角,闭了眼,纵身跌入池中,水光冷冽,寒意刺骨,她睁眼却仿佛见到那人抬了头朝她望来。

  浅浅一笑,眉眼如月。

  云中本是双飞燕,而今都做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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