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清扬的尸体在仵作尸检完之后便由娄相带回了娄府。
因为是突然死亡，棺材、火烛什么的入棺、收殓、丧葬的物品全都还未准备。
天璃的人一过了六十，便会去给自己定一口棺材。只是世事难料，难免会有那些意外过了的，是以棺材铺都会多打上一两口棺材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娄府的人直接将陈记棺材铺一棺顶好的柏木棺材自偏门抬进了娄府。娄清扬的面庞已经被清洗擦拭干净，那些伤口也被面脂粉霜遮掩了，不似刚刚打捞上来那样可怖。
娄清扬已经被人换上了一身玄色带着金丝云纹的长袍，长发被一根白玉簪绾起，黑纱覆面，口中含着一个玉蝉。
他躺在那口刻满松鹤延年、仙童飞升的花纹的柏木棺材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郑氏才喝了药被人服侍着睡下，听闻娄清扬的尸身已经被运回来，说什么也要坐起来赶过去见自己儿子一面。
她的丫鬟月香搀着她的胳膊，几乎是挪着步子从她自己的屋子一步步地移到了一进院的正房。一路走来，满目皆是麻布白花，郑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娄相站在棺木的蒲团前，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究竟是谁杀了自己的儿子！
“老爷。”郑氏将手伸向娄至，“清扬呢？清扬呢？”
“夫人。”娄至握住她的手。
郑氏看见那口棺材放在自己面前，心里悲痛地整个身子往下一沉，幸好有娄至拉住她才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夫人......去看一眼清扬吧......”娄至一指那棺材，声音悲切道。
郑氏扯出被自己压住的裙角，踉跄了两步扑倒在那棺材上。
自己宠了多年，爱了多年的儿子此刻就躺在她的面前，以一种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方式。
郑氏忍了多时的情绪再次爆发，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的清扬......清扬......”
她伸手欲要去取覆在娄清扬面上的那层黑纱，她想清楚地再看自己儿子最后一眼，她想看......
娄至看见她的动作，赶紧上前捉住她的手：“夫人！”
“让我看一眼清扬......让我看一眼清扬......最后一眼！”郑老夫人被拦腰抱住，但双手仍然朝前乱抓，像是要抓住最后一丝机会。
“夫人！夫人！”娄至揽过郑氏的肩膀，摇晃了两下让他看着自己，“夫人，清扬已经去了，就让他安静地去吧。”
“老爷，老爷，究竟是谁？是谁这么狠心啊！”郑氏的双手也紧紧地钳住娄至的胳膊，她哭的声嘶力竭，像是满腔的愤怒和怨恨都随着她的怒吼喷涌出来。
“我会查出来的，究竟是谁杀了清扬。”娄至的语气愈发坚定，眼里的仇恨要溢出来一样，咬牙切齿道，“我定会让他受尽千百倍的痛苦，不得好死！”
“老爷，夫人。”娄力朝着仍然沉浸在悲痛中的娄相和郑氏行了一礼。“什么事？”娄至抹了一把脸，又对着月香道：“将夫人扶好。”
“老爷，外间的刘大牛带了儿子刘柄前来，据刘柄说他可能知道少爷是因何而死。”娄力道。
“什么？”这消息太过突然，娄至竟一时之间不敢相信，“将他们带进来。”
娄力退后出门去传唤那两人。
娄至回身看见郑氏还在一边，他眉头一皱道：“月香先扶夫人回去。”
“老爷，我想知道......”郑氏的话头被娄至打断。
“夫人，我会让你知道的，但不是现在。”娄至的语气是不容置疑。
郑氏最为知道娄至说一不二，戚戚然地看了一眼道：“老爷，咱们清扬......”
“你放心......”娄至拍了拍她的手。
郑氏含泪点点头，又由着月香掺着离开了正房。
出去时，正和进来的刘大牛和刘柄擦肩而过。刘柄侧身看见郑氏，一时之间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一进门，娄至的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刘柄就浑身颤栗，抖若筛糠。刘大牛扯着刘柄的胳膊，一把将他拽下来，和自己一起跪在地上，连着磕了三个响头：“老爷。”
“哪个说知道少爷是因何而死的？”娄至的面色趋近于阴暗。
“回老爷，是犬子。”刘大牛说道。
“我......小的只是前天......前天晚上，少爷让我送一个人到南口巷小院，然后给了我一些银子，就将我打发走了。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才知道少爷已经......老爷，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爷，您要相信......你要相信......”刘柄磕磕绊绊地道，最后只是不住地哀求娄至一定要相信他。
娄至只抓住他第一句话里的重点：“少爷让你送什么人？”
“是......是一个女的......”刘柄回答道。
娄至又问：“什么女人？”
“一个从重阳夜宴出来的女人，说是马车走了，需要一辆马车跟着车队走，想来是个贵家小姐。”刘柄恢复了镇定。
“重阳夜宴？”娄至道。
刘柄连连点头：“是是是，就是重阳夜宴之后......”
“是谁叫你去的？”娄至问。
“小的也不知道啊......就是公里的人去万岁山园子里要车，巧了，就点了小的去......”刘柄说完又小声嘟囔，“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就碰上我了。”
“是少爷亲自让你去送的人？”娄至问道。
“不，不是，是劲爷......”刘柄瞧了一眼娄至的眼色，“是娄劲......”
“那他人呢？娄劲人呢？”
娄劲是娄力的侄子，此时听老爷问起答道：“老爷，已经两日没见到他了，自重阳夜宴那日之后。”
“找！给我找他出来！”娄至道，“再派人去南口巷小院。还有那个女人是怎么认识的少爷？”
“回老爷，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认不认识少爷。劲爷给了我miyao，让我把那个女人迷晕了带过去的......”刘柄答道。
一时间场面静止，娄相本以为娄清扬是同某个世家贵族的小姐私下偷偷见面，没想到竟然是娄清扬想要绑架用强。
娄至突然想到肖乾提起的私仇，果然没错。只是那个女子是谁？真的是为了帮她报仇的人对清扬痛下杀手吗？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线索吗？派出去南口巷小院的下人先于去寻娄力的人回了来，但他们同时也带来了娄力的消息，一个不是好消息的消息，应该说是噩耗。
娄力死了，死法和事件都同娄清扬类似。
死在了南口巷小院的偏房里，他同娄清扬一样，也是喉咙上深深的一道伤口，一刀致命，血流了一地，若不是门窗紧闭，想来整个院子怕是都有腥臭味了。但是娄力的身上除了脖子上的刀口，再无其他旁的伤痕，看起来死的要比娄清扬体面的多。他的身边还有一卷麻绳，却是还没用，上面并没有绑过人的痕迹。
从南口巷小院回来的下人还报，那个小院的正房里间也是一地的鲜血，血点飞溅得到处都是。只是那里除了原有的摆设，再无多出什么其他的东西。
娄至听完他们说的，想来那处应该就是娄清扬被害的地方。那处地方娄至已经不想去看，只挥挥手让将娄力下葬了，再将那院子打扫干净，封起来，暂时再不许人去。
刘柄仍然跪在地上，娄至还没说出到底要怎么样处置他，这样悬而未决的吊着，简直比死了还难受。“你先留在府里。”娄至对着刘柄道，他留着刘柄还有用，那日重阳夜宴的人虽多，但和娄清扬年纪相仿却还未乘马车的女子却少。找到这么一个人想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刘柄如蒙大赦，他的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还好，还好，老爷还留下了他一条狗命。
刘柄被娄力带了下去。背上、头上满是汗水，他是真的怕了。
正房里又只剩下娄相和还躺在棺材里的娄清扬。桌案上的白蜡烛已经燃了一半，那灯芯烧得发黑，火焰也越窜越高。一种莫名的凄凉和哀伤在正房里蔓延，娄立也跪坐在蒲团上，点燃了三炷香。
他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唯一的独苗，他的儿子，从小就被他捧在手心的儿子，他娄立的儿子居然死得这样屈辱。
娄至心中那仇恨得火焰也越窜越高，究竟是谁！这个杀人凶手，他不找出来，誓不为人。他想了想，喊了声：“流云。”
忽地一个人影闪现出来，落在他的面前。那人身高八丈，脸上至眉骨向下一道长余寸许的刀疤。
“大人。”流云道。
“你去查，重阳夜宴那晚究竟是哪个宫门贵女没有马车，另叫了马车回去。”娄至的手攥着拳头。
“是。”流云答应之后，一个闪身又不见了踪影。娄至看见他的身影掩在夜色里，他的眉头再一次紧皱。他想，他甚至已经开始在思考了，抓到那个人他要如何将他千刀万剐，如何将他碎尸万段。
这个人，他一定要将他找出来，不管他是谁，他都要付出代价。
他已经老迈的的脸上那愁苦和愤恨让他更加狰狞，浑浊的泪水有那么一滴顺着脸颊流到了鼻尖，娄立已经想不起他有多久没哭了，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不会再活过来了。